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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2 / 2)


  “萤萤,离你及笄还有半年,我等得好辛苦啊……”

  “萤萤,等我。”

  “萤萤,不怕……”

  恍惚中,那如春风和煦般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眼前,穿着挺直的袍子,有着最明亮的笑容与最温暖的声音。

  他那只套着同样鲜红天地牢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

  萤萤,不怕……

  重伤的少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伸手在虚空里抓了许久,犹如一个溺水的人,但终究,脱去几片指甲的手又因脱力而重重落了下来。

  她的脸埋在被褥中,可以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她笑了,答:“好,我不怕。”

  喜乐依旧不停,迎亲队伍在张灯结彩的程府门口等了片刻,终是看到新娘的到来——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低声发出惊叫。

  这哪里是新娘?分明就是从地狱里拖出的恶鬼。

  一身破败的嫁衣,一身淋漓的鲜血,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喜帕草草地蒙在头上。半死的新娘在各种情绪和眼神中被丢上了喜轿。

  轿帘落下的刹那,她听见父亲与她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冷漠道,“今日之后,她是死是活,便不关我们程家的事了!”

  是啊,喜事变成了悲事,她不能按时出嫁会得罪赵家,但将她打得半残后嫁出去了,就不会得罪赵家么?

  说到底,比起新娘不肯嫁于赵家的丑闻,将奄奄一息的新娘送上花轿来得更合算一些吧?毕竟,大婚是成了。

  她那曾经对她笑颜笑语的爹爹啊,终是在王朝气数将要尽的时刻同它一起腐烂掉了,他为了这全族的生,选择了她的亡。

  说到底来,这牺牲一人成全众人的做法,对那无助绝望的一人,是多么不公平啊。

  轿外喜乐震天,程萤虚弱地靠在轿壁上,被敲破的皮肉已经与嫁衣黏在一起,稍稍一动,便能生生撕扯一下一块皮肉来。她小心翼翼地用裙摆盖在扭曲的双腿之上,想要保住最后一点尊严,尔后她缓缓抬起手来,看着那熠熠生辉的天地牢,用尽气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小宴……”即便被暴打得跪地求饶,也没有松口同意嫁去赵家的她,在想起晏安后突然心头剧痛,泪水汹涌而出。

  那个曾经许诺要照顾自己一生的少年,你究竟,现在在哪里啊?

  第五章 家书

  “老夫人,抱歉……”杉灵一脸懊恼,她的目光转向老人的手腕,只见那里空空如也。

  他人见不着的天地牢,竟是这位老人此后活下去的支柱。

  “已经经历过的事情,还怕回忆么?不回忆,它就没有发生过吗?”老人微微一笑,她伸手抚了抚杉灵的发髻,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我既敢说起这些,便真真儿是看开了的……”

  半死的新娘被送至了赵府,本是傻笑着的赵家二郎一见新娘的模样吓得怪叫一声,一屁股钻进了喜堂前的长几下。赵大人更是怒不可遏,换了常服便要出门与程家理论。

  而新娘,无人管她死活。

  赵夫人掩着口鼻,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便道,“丢进柴房中去吧,那满身血的模样我瞧着怪瘆人的。”

  于是在当夜,她被抬入柴房中,自生自灭。

  程老夫人缓缓道,“他们都以为我活不了,我伤得太重,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几个家丁在扔我入柴房时,还在说着‘明日来收尸着实晦气’这样的话。”说着她停顿许久,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我也以为我活不过那晚了,只是……”

  ——那是程萤经历的最奇异的一夜。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黑暗中她蜷缩在冰冷而潮湿的地上,神志不清,一直说着胡话,她周身冰凉,额头却是滚烫的……或许是她伤得模糊了记忆,又或许是真有神迹发生,她看见,从那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团白光,那光比月光璀璨,比阳光柔和,带着叫人心安的温暖。白光悄悄靠了过来,再近一些时,她才看清,那是一只生着双翅的巨大白虎。

  白虎从极黑处走来,没有一点声响。它生得那样美,有着一双奇异而高贵的黄金瞳,通体没有一丝杂毛。它步履优雅地靠过来,仰着下巴看了一眼临于生死边缘的少女后,俯下身子,哗的一声,展开那双大得吓人的双翅,尔后再轻轻合起,将少女环抱于羽翼之中。它毛茸茸的脖颈承托着少女的肩膀,之后闭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似在沉睡。

  这只奇异的神兽,程萤不知它来历,亦不知它名字,只晓得有它陪伴是那样安心,双腿不再剧痛,一切黑暗离她远去。

  “安心……”迷糊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如此喃喃说道,声音轻稳,如初春微风。

  时至今日,程萤也不知那夜所遇是否为真,当她一觉醒来时,自己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柴房之中,门窗反锁完好。

  只不过,重伤的她竟活了下来。

  程家毕竟还是有些根基的,即便两家因为婚事闹得不愉快,赵家还是顾及了程家的三分颜面,将程萤留了下来。

  她最终,嫁给了那个傻子。

  其中波折自不用说,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从云端一朝掉落进泥里,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我没有寻死,也没有哭闹。因为我知道,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好歹有个盼头不是么?好歹,有个念想,小晏还会回来的……”老人说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黄金钥匙来,尔后扭头,朝向屋内,“姑娘能否将屋里头的东西递给我?在一个梨花木小柜中,那梨花木小柜就置在我的床头。”

  杉灵应声点头,她接过钥匙走进屋子,目光一扫便寻到那个小柜,小柜中只放着一个用五六层绸布仔细包裹着的物件,显然是老人的珍藏,看样子像是个盒子。

  杉灵走出来,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老妇人的怀中。

  老妇人打开绸布包,里面的确是一个红漆盒子,红漆已有些掉色。打开盒子,里头竟还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而在最里头,这老人如此夸张地想要保存的东西,竟是一沓厚厚的信笺。

  信数来有五六十封,按照时间顺序整齐码放,最上头的是年代最久远的,信封本为苍黄色,随着时间推移,信封更是脆得似乎一碰就会碎。

  “这是?”

  “是小晏写来的信。”

  “小晏写来的信?”杉灵有些许吃惊,她轻轻打开最上头的一封,见信封中只有薄薄一张信纸,上头竟是短短一句话:一切安好,萤萤勿要担心。落款竟是“晏安”二字。她心存疑惑,便又拆了一封,依旧是一模一样的句子和落款,再拆一封,照旧如此。

  这满满一沓的信件,竟都是一样的内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