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运的双子(1 / 2)
楼下发生的战斗的喧嚣,在这里也变得遥远起来。
在一片寂静的达克尼西亚城最顶层的王座之间中。
「…………」
恩德雅独自一人坐在王座上,她将胳膊肘放在扶手上,就这样托着腮,视线在虚空中游移着。
面对时刻逼近自己的最后决战的预感,恩德雅只是呆然地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突然,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闭上眼睛,短暂地开始窥探起了过去的记忆残渣。
〜〜〜〜。
「……今天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啊……」
阿尔玛姐姐大人合上亲手制作的绘本,站了起来。
「谢谢你,阿尔玛姐姐大人!今天有关希德卿的故事,让我听得非常开心!」
我虽然依依不舍,但仍对这样的阿尔玛姐姐露出了最上等的笑容。
在一如既往的秘密房间内,一如既往的属于两人的时间。
就像不知道不幸这个概念,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幸一样。
当时的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境遇有多么不幸。
因为对我来说,即使身处这个狭小的鸟笼,和阿尔玛姐姐大人一起度过的日子,也是幸福的。
只是——……
『不,你很不幸哦,艾尔玛大人。』
『竟然要被关在这种地方,在这种地方结束一生。』
『连真正的幸福、喜悦和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啊,真可怜。真可怜……』
有时候会在这种时候,听到声音。
我心中那把剑的声音——……
非常——让人不愉快……
…………
「怎么了?艾尔玛?」
「!」
突然,阿尔玛姐姐大人将脸探向我,这才让我回过神来。
「唔、唔嗯,没什么啦,阿尔玛姐姐大人!」
「……真的吗?你脸色很差,还露出一副很很恐怖的表情哦……?」
「没事!没事的!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慌忙摇头否认。
我不想让阿尔玛姐姐大人知道那把剑的声音。
如果阿尔玛姐姐大人因此觉得我很恶心,不来找我了的话,我可不要。
反正我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就把它藏在我心里直到死为止吧。
在我这么想时。
「我该回去了,艾尔玛。」
时间到了,阿尔玛姐姐开始了告别。
「啊,嗯……再、再见,姐姐大人!」
「抱歉呢……我从明天开始,就和父亲大人有点事,必须要出门……有一段时间不能和艾尔玛见面了。」
听了阿尔玛姐姐的话,我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寂寞,以及对能在外面的世界自由走动的她所产生的些微嫉妒刺痛了我的心。
我立刻把这种令人不悦的心情塞进内心深处,露出微笑。
「我,不要紧的!姐姐大人也要加油!」
「嗯……艾尔玛……不会寂寞吗?不会难过吗?」
「没关系的啦!因为我有姐姐大人在呀!」
────。
姐姐大人已经离开了数日。
现在是冬天。
镶嵌着铁栅栏的窗外正刮着暴风雪。
咻咻的冰冷暴风雪声,壁炉里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我在这让人心生孤寂的房间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
我……即使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里,其实也挺好。
能和阿尔玛姐姐大人一起度过短暂的时间就足够了。自己是幸福的。
……但是。
最近,阿尔玛姐姐大人来看我的频率……时间渐渐减少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阿尔玛姐姐大人是要成为王的。
但是,我心中的不安却在慢慢增加。
说不定有一天。
阿尔玛姐姐大人……会不会完全不来见我了?
会不会完全忘记我?
『当然会忘记啊?』
『而且,她会来见你,只是出于对你的优越感。』
『通过见到悲惨的你,她会切实感受到自己是受到眷顾的人。』
『对她来说,你就是那种程度的存在。』
吵死了。
『而且,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她的存在,你就可以成为她了。』
『可以像她一样在外面自由走动了。』
『可以作为王,把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
『可以被很多人包围着,可以被宠爱着了。』
……吵死了。
『啊,真是可怜。真可怜,可怜——』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回过神来,我已经把枕头殴打得面目全非。
虽然今天那把剑的声音就此平息了……但我凌乱的内心却无法平息。
「哈……哈……呜呜……阿尔玛……姐姐大人……」
最近,我变得非常讨厌自己。
那把剑的声音……渐渐变成了自己真正的内心。
阿尔玛姐姐大人的真意,真的如那把剑所说的那样吗?
如果没有阿尔玛姐姐大人在,我会不会变得很自由很幸福?
那样的恐惧和负面情绪……每天都在我心里的某个地方稳步地成长着,无论怎样也停不下来。
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非常坏的孩子,因为对此感到害怕……所以我对自己这样说。
我很幸福。我很幸福。我很幸福。
没错,我很幸福……
就在我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
啪嗒啪嗒啪嗒!
我发现门外传来的奔跑声正在靠近我的房间,于是抬起了头。
「……啊。是姐姐大人吗……?她又来了呢……」
但即便如此,情况也很奇怪。
姐姐大人平时不会发出这么大的脚步声,而且从脚步声的数量来看,也不止一人。
是谁呢?我对此眨着眼睛。
砰!
门被猛地打开,门外出现了一个脸色大变的女人。
「哇!?」
那人鬼气逼人的表情,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对方是……
「伊、伊娃……大人……?还有阿尔玛姐姐大人?」
《湖畔的少女》的巫女长伊娃。
她带着阿尔玛姐姐大人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伊娃用非常可怕的表情看着我。
阿尔玛姐姐大人也用一种莫名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那、那个……你们两个怎么了?我、我一直很有好好做个乖孩子啊。」
对于那两个人和平时不同的样子,我只能不知所措。
然后——……
〜〜〜〜。
吱呀呀呀呀……
王座之间回荡起了古树产生的摩擦声。
一扇大得令人仰视的门,从对面被推开了。
那声音把彷徨于过去的恩德雅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在。
朝被打开的正面门的对侧看去——那里站着两个人影。
是阿尔文和希德。
「……阿尔玛姐姐大人,你来了呢。」
阿尔文没有理会恩德雅的低语,毅然决然地向她走去。
希德很有骑士风范地跟在她身旁。
看到两人的样子,坐在王座上托着腮的恩德雅讽刺地扬起嘴角。
「……和那时一样啊。」
「……?」
「是啊……那时也是一个……外面刮着可怕暴风雪的,冬天的夜晚——」
「那时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吗?是阿尔玛姐姐大人……背叛我的那天。」
像这样,恩德雅恶狠狠地对阿尔文放言后。
她抓住礼服的一角,优雅而殷勤地行了一礼。
「欢迎来到我这个毁灭世界的魔王的居城。
圣王的正统继承者,阿尔文王。
及其膝下的第一骑士《闪光的骑士》希德卿——」
于是。
「……恩德雅。我如约来了。」
也许因为身体状况果然还是不好,希德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向前。
然后,希德把手放在了从未拔出过一次的剑的剑柄上……终于将之拔出。
那是光之妖精剑《黎明》。
不可思议地和阿尔文的妖精剑有着相同名称的剑,用它神圣的光芒驱散了些许王座之间的黑暗。
「…………」
恩德雅看到自己憧憬的骑士对自己拔剑的样子,不甘心地、哀伤地眯起了眼睛……最终不屑地开口道。
「……我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算了,反正我是魔王。」
恩德雅把手伸向虚空。
她把手伸进虚空内压倒性的黑暗中,取出了一把剑。
那是在恩德雅觉醒为魔王后,获得了新的形态、新的力量的世界最强妖精剑。
那仿佛它只要存在于那里,空间就会被压碎的压倒性玛娜压向现场袭来。
「放马过来吧!
我要带给这个世界永远的死亡之冬,我要永远支配这个世界!
如果要妨碍我的话,无论对方是希德卿还是阿尔玛姐姐大人,我都会斩了!」
恩德雅架起了剑。
该说不愧是魔王吗,她的全身开始充满完全无法与之前相提并论的玛娜。
对这样的恩德雅,希德沉默地举起双刀——
「请等一下。」
突然,有人制止了他。
是阿尔文。
「希德卿,请等一下。我想和恩德雅……不,我想和艾尔玛说下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恩德雅反应激烈。
「我是毁灭世界的魔王!你是拥有守护世界骑士追随的王!既然像这样面对面对峙了,那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互相残杀!」
但是,无视了恩德雅的怒吼声。
「……希德卿,可以吗?」
阿尔文向希德投去祈求般的视线。
「呵,真没办法。」
对此,希德温和地勾起嘴角。
「既然你想这么做,那我唯有服从。」
「……非常感谢。」
说着,阿尔文走到了恩德雅面前。
命运的双生姐妹,正面对峙着。
「……我回想起你了……艾尔玛。」
「哦,这样啊。」
「虽然这完全是借口……但我好像被施了魔法。
是操纵记忆的魔法……大概是当时的巫女长伊娃大人封印了关于你这个存在本身的记忆吧。」
「……然后呢?」
「小时候,你被关在那个秘密的房间里……是因为那个吧?王家的口传……」
王家——有一个口传。
有一个,只能由作为始祖阿鲁斯系谱的王位继承人和《湖畔的少女》的巫女长口口相传的秘密。
而这——既是破灭的预言,也是强加给圣王家的诅咒。
『总有一天,王室会生出双胞胎吧。』
『但是,其中一个受到光之妖精神的祝福,是正统圣王的再次降临,而另一个则是受到了黑暗妖精神的诅咒,是邪恶魔王的再次降临。』
『所以,应杀死双胞胎中的一人。』
『应扼杀魔王再来的可能性。』
『否则,死亡、寂静和永恒之冬将再次拥抱世界——』
「嗯,是啊。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被关起来的。」
也许是有了回话的打算。
恩德雅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虽说是我们的先祖大人,圣王阿鲁斯直接留给王室和《湖畔的少女》们的口传,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世代相传的过程中,想必没有一个人认真地听取过吧,而且圣王阿鲁斯的系谱到底为什么会生出魔王呢。
受光之妖精神祝福的圣王和受黑暗妖精神诅咒的魔王。
最对立的两方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呢?」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
「没错,每个人都这样想……直到我们出生在王室。」
说完,恩德雅展示出了自己的剑。
「黑之妖精剑《黄昏》——现在是暗之妖精剑《黄昏》……和传说时代魔王挥舞的剑有着相同名称的妖精剑……我啊,生来就持有它。」
「……!?」
「每个人都确信了那个古老的口传是真的。
说起来,王室的口传还有很多其他各种各样的,但一直以来王国的历史都已经证明了它们全都是真实的了吧?
那么,怎么可能……就关于双胞胎的口传成了例外呢。
所有人都为我这个魔王的再度降临而骚动不已,理所当然,在我诞生的同时,我就已经决定被斩杀了。
据说当时《湖畔的少女》巫女长伊娃,特别害怕我这个魔王再世,强烈主张要处分我。
但是……尽管如此,也有人唱反调。那就是我们的父亲大人——阿尔德王。」
「父亲大人……」
阿尔文回想起了亡父。
阿尔文的父亲阿尔德王是优秀的政治家,同时也是名优秀的武人。在这个王室处于逆境的时代,他是一个治国有方、深受百姓敬仰、被称为贤王的人物。
但最终,他似乎不仅仅是一个王……更像是一个父亲。
「父亲大人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杀死刚出生的我。
据说他拼命恳求当时的巫女长伊娃,让她能饶我一命。」
「父亲大人……」
「就这样在父亲的恳求下,顽固的伊娃终于屈服了。
以被幽禁……或者说封印在只有我绝对出不去的特别房间里,一生都不能外出……为条件,伊娃决定放我活下去。
那就是……那个秘密的房间。
我和姐姐大人微不足道的小小世界。曾是我全部的小小世界。」
是对距今已然遥远的过去产生了某种乡愁吗?
恩德雅眯起眼睛,似乎在注视远方。
「…………」
「…………」
有一段时间内,阿尔文和恩德雅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外界呼啸的暴风雪声,在王座之间冰冷地回响着。
……最终。
「所以……才这样吗?艾尔玛?」
阿尔文向恩德雅发问。
「你……怨恨着封闭你自己的这个世界本身。
憎恨否定你这个存在的王室和这个国家。
所以……要毁掉?把这所有的一切。」
对于阿尔文的这番话。
「……哈?」
恩德雅怒目圆睁。一改之前怀念过去的氛围,开始猛地颤抖起来。
「我说?你说什么呢?阿尔玛姐姐大人,你这么说是认真的吗?」
「……!?」
被恩德雅气势汹汹的气势所压倒,阿尔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仿佛要对这样的阿尔文穷追不舍般,恩德雅喋喋不休地说道。
「我呢!有姐姐大人在!这样就好了!
只要有姐姐大人在……即使一辈子都出不了那个狭窄的鸟笼!
我也无所谓!
能和姐姐大人一起说希德卿的故事……!一起玩耍……!
我已经足够幸福了!毁灭这个国家什么的!憎恨这个世界什么的!这种事我从来没想过!」
「那、那,为什么……?」
「所以,该由姐姐大人你来问这个问题吗!?你这个叛徒!卑鄙小人!
姐姐大人忘记了对我做的事吗!?
还是说,只有这一段记忆很巧合地没有想起来!?」
「艾尔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背叛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实,我无法对被关起来的你做什么……我无能为力!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离开那个房间,当时幼小的我是这么想的……」
「戏言已经说得够多了!」
恩德雅用妖精剑敲向地板。
压倒性的冲击波带着杀人的冷气呼啸而起,卷起漩涡,瞬间吞噬了阿尔文。
一般情况下,会当场死亡——
「…………」
希德无言地站在阿尔文面前,化作一堵墙保护着她。
看到这副景象,恩德雅用带着极大诅咒的语气,愤恨地说道。
「姐姐大人……你真的从我这夺走了一切呢!满意吗!?」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是想洗白自己到底?还是真的忘记了?真是薄情!
成!我就告诉你!如果你忘了,我就让你想起来!
那天,姐姐大人对我做了什么——!」
〜〜〜〜。
对,那一天——
就是窗外呼啸着这样暴风雪的夜晚。
伊娃和阿尔玛姐姐大人突然前来拜访我。
「那、那个……你们两个怎么了?我、我一直很有好好做个乖孩子啊。」
对于那两个人和平时不同的样子,我只能不知所措。
「你说的是真的吗?阿尔文王子?」
「是的……我(私)看到了……」(注释:阿尔文的自称一般都是仆)
伊娃和阿尔玛姐姐大人一脸严肃地商量起了什么。
「怎么了,姐姐大人……?总、总感觉你的脸好吓人……」
在我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
「…………」
伊娃无视了我,朝我的衣橱走去……从一端将其打开,开始物色里面的东西。
我心爱的洋服被她粗暴地扔了出去。
「快、快住手,不要这么做啊伊娃!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
我慌忙抓住伊娃的手臂。
「姐姐大人!阿尔玛姐姐大人!快阻止伊娃!」
但是,当时的阿尔玛姐姐大人没说出任何话……
终于,伊娃从我的衣橱里取出了它。
伊娃无言地把它抵在我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