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丽莎白的日常·表 ——(2 / 2)
伊丽莎白对青年投去美丽的微笑,然后打了个响指。
「————————————哈?」
伊丽莎白的背后响起一个愣愣的声音。
将她带来屋子的那个男子,反复地眨着眼。
他正用手接着从脖子上掉下来的,自己的脑袋。
***
男子的头部离开了身体,仍眨了眨眼睛。
他转动眼珠,看着自己喷血的脖子,最后滑稽地翻起了白眼,嘴唇突然松弛。他就这样抱着自己的脑袋,倒在了地上,腿像鱼一样弹了几下。
地摊上铺开一片血海,红色渐渐渗入其中。
过了几秒钟,惨叫声震天价响。房间里出现了恐慌。
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冷静地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你说过像『拷问姬』一样……可是啊,你弄错了。余不会容忍作践自己当做食量之人的行为。那些做出蠢事的人,全都被余杀掉了。不过余要承认,这里的宴会确实很像余的手笔。余是恶魔一样的女人,而你们也一样。余就承认你们是偏离了为人之道的恶棍吧!」
伊丽莎白尊大又宽容地张开双臂。她沾了鲜血的脸上,露出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笑容。
她维持着穷凶极恶的表情,高声宣告
「既然如此,那就是『拷问姬』的专场啦!要杀恶魔一样的家伙,就该同样的恶棍来动手!」
有时候,能将邪恶杀死的,只有相同的邪恶。
这也是世间的一则真理。
歌颂正义的人无从知晓地下的宴会。能够被招待到这里的,只有被邪恶所向往的邪恶。而且,也只有邪恶能够准确领会这场宴会多么毒辣。
伊丽莎白很清楚,同情是无用的,恩赦已经不会下达。被活活生吃掉的,肯定不止眼前这个少女。墙壁上已经染上了数以百计的牺牲者的血液。
这里是足以称得上『恶魔之宴』的地方。
既然如此,『拷问姬』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埃克塞特公之女〈Daughter of Exeter's〉』!」
伊丽莎白高喊出来,黑暗与红花卷起漩涡。黑与红的风暴在房间内肆虐。
乱舞就像假的一样平息下来,散去后出现了楚楚可怜的少女。
客人们感到害怕,身子发软,接连发出困惑的叫声。
少女向客人们行了一礼。
少女有着琥珀色的眼睛和亚麻色头发,身上穿着款式含蓄的深绿色礼服,胸前别着一枚与白色蕾丝领口十分相称的胸针。乍一看就是普通女孩。但是异常的是,同样的女孩有四个。她们站在一起,那脸分毫不差。
她们不是四胞胎,不可能有长相如此一致的人类。这是噩梦般的情景。
她们从长长的袖子里露出来的手,并非人的血肉。她们的手指是金属制的,而且还是适合于绑住人体四肢的形状。简直就像将深闺千金的身体一部分换成了拘束具的样子。
少女们静静地靠近台座,抓住插在祭品上的铁桩。
『一、二!』
随着吆喝的口号,少女们将铁桩拔了出来,在喷溅而下的血雨中将尸体扔到地上。内脏撒了一地,昂贵的地毯彻底报废。随后,四个人高雅地列成一排。
伊丽莎白如蜜糖般,又如剧毒般,甜腻地轻声说道
「审判下达了。余判决了——就让余给你们的命运带来决定性的转变吧」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烈的惨叫声响彻屋内。
又恶心又刺耳刺耳的叫声一直持续着,同时还伴有凄惨的呻吟声。
这是人的躯体从正中间被扯碎的声音。大量内脏从皮肤和肉的裂口中洒落,地上已经扔掉了好几个人的尸体。即便在这浓重的血腥味中,少女们脸上的天真笑容也不曾消失过。这是当然,因为『埃克塞特公之女』就是撕扯形台的化身,对拉扯人类不会产生厌恶和怀疑。
少女们扔掉尸体后,马上又来到聚在墙根的人们面前,如此反复。不久,她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指向了一个胖男人。
『你』
贸然行动就会被选中。出于这份恐惧,他大概屏住了呼吸。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选上了。对此,他瞪大了双眼,在咽下了口中的唾液之后,发出喉咙要坏掉的叫喊。
在被他逃掉前,少女们飞快地伸出手,用拘束具将牺牲者的四肢固定,把男人像猪一样吊了起来,配合无间地搬走猎物。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一、二。』
「不要,不要啊。饶了我,拜托,我什么都愿意,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嘎!」
就像摔在砧板上似地,少女们把男子扔到了石台上,然后就这么开始牵拉四肢。男人被一点点地破坏着,关节脱臼,然后皮肤破裂,肉被拉长,逐渐断裂。
男子发出浑浊的叫喊,但少女们在继续微笑,还开心地唱着歌
「『父亲大人问我了。你究竟是好人吗?还是坏人呢?是坏人就扯一扯。让我们开始忏悔吧。哭吧喊吧求饶吧!但我还是不撒手!』」
「住手,住手昂,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昂昂昂昂昂昂昂!」
「哈,别叫得像猪一样啊。你们这帮家伙,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应该体验过了对吧?照理说,到毙命还要更花时间才对喔。但因为『后面的还等着』,所以就让你们简短的结束了。为什么要哭啊?应该尽情感谢余的慈悲吧」
伊丽莎白嗤之以鼻。男子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嘴里喷出泡沫。他眼珠膨胀,股间漏着尿。随着恶心的声音,男人身体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少女们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无趣似地将只有肠子连接着的断身随手一扔。柔顺的头发摆动起来,少女们转过身去,八只无垢的眼睛眨起来。
活着的人已所剩无几。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在恐惧之下聚在一起,一动不动。
少女们再次上前,稚嫩的手指向一名女性。
「『下一个是你?下一个是你?下一个就是你!』」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拷问姬』!请大发慈悲啊」
女人涂成黑色的嘴唇颤抖起来,扑到伊丽莎白面前,颤抖着跪了下去,像祈祷一样双手合十。她一边哭,一边发疯似地哀诉
「我们有这么深重的罪吗?您也深知教会的扭曲才是啊!可为什么……嗷嗷,为什么啊!为什么对我们下达这么残忍的制裁!」
「要说教会的扭曲,余自然清楚得很。包容异端审问官,允许过激派横行,坐拥着圣人的那帮家伙,说不定总有一天因为那份扭曲而招致致命性的事态……但是啊」
伊丽莎白纤长的手指放在女人下巴上,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红唇歪了起来,伊丽莎白堪称温柔地轻声说道
「这件事跟你们办的宴会,有什么关系?」
「这个……这是我们为向教会展现反意的,恶魔信仰呃……」
「不不不,不对。用不着隐瞒。既然要说,就傲慢地说出来。其实你们很愉快吧?余明白的。人的痛苦就是愉悦,悲鸣就是快乐。你们是尽情地去品尝,尽情地吃得一干二净对吧?所以你们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就是算账的时候了。对权威的不满,不能成为你们的恶趣味的理由」
伊丽莎白挥起一只脚,将女人之前用的银盘踢飞。黏在上面的生肉飞撒出来。她盘中的量,比其他盘子都多。女性的喉咙痉挛起来。
她开始颤抖,牙齿直打哆嗦。伊丽莎白温柔地抚摸她的下巴,接着说道
「只要教会还与恶魔敌对,还在守护世界的秩序,余就当他们的狗。然后终有一天,余将为以前的吃相付出代价,遭受火刑。这真是跟余相称的结局啊」
「为、为什么?这岂不是屈辱?您得到了超越恶魔的力量,如今只需召唤新的恶魔缔结契约,完全能够挣脱教会的枷锁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甘愿像家畜一样去死!」
「余反倒想问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做?」
「欸?」
从『拷问姬』的提问中,听得到纯粹的费解。女人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随后是一阵呆滞的沉默。在浓烈的血腥味中,伊丽莎白十分平静地俯视着她。
她摆出甚至令人联想到圣女的表情,淡然地轻轻说道
「压迫者终被打倒,暴君终被吊起来,杀戮之人必被残忍杀死。这是世界的定数。拷问的最后,将以自己的惨叫声点缀,坠入没有一丝救赎的地狱。直至那一刻,拷问者的一生才算圆满——可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就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伊丽莎白低下头,表情被隐没在黑发之下。但是,女人不由地明白了。『拷问姬』正勃然大怒。伊丽莎白向舌尖注入杀意,说道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原来你们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吃下了无辜的血肉啊」
『拷问姬』把脸抬了起来,壮烈地微微一笑。
砰地一声,女性的肩膀被小小的坚硬的手拍了一下。女性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只见四张完全一样的面庞正对自己投来天真无邪的笑容。
『埃克塞特公之女』准备开始牵拉女人。少女们踢飞尸体,唱起歌。
「『父亲大人问我了。你究竟是好人吗?还是坏人呢?是坏人就扯一扯。让我们开始忏悔吧。哭吧喊吧求饶吧!但我还是不撒手!』」
「不要,不要啊,不要呀啊啊啊啊,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拷问姬』!请您大发慈悲!啊啊,见鬼,谁要向你求饶!畜生,我诅咒你!我要咒死你,你这贱人!开什么玩笑,到头来你还不是一样!神也好恶魔也好都不会拯救你,无耻的贱人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说得太对了!没有人会救余!神和恶魔都不会救的女人,谁会来救!这样就对了。你就到死一直咒骂余吧,蠢货!」
「下地狱吧下地狱吧下地狱吧下地狱吧下地狱吧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惨叫声,在浑浊的声音中断绝,女性的肚子开始被牵拉。被紧腰衣紧紧束缚的腰部开始轧轧作响。她吐出舌头,嘴里流出唾液和血。最后,肚子以扭曲的形状爆开。
伊丽莎白承受了她随着血肉四溅而来的憎恶。少女们松开了手,一堆碎肉掉了下去。现场已经没有任何人哀求了。处刑淡然地继续着。
不久,伊丽莎白缓缓地环视了周围。
房间里已经没有能动的人了,宴会已经结束了。
就在她正要作出判断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一阵甚是滑稽的喊声。有人从房间角落如离弦之箭猛地冲了出来。
——还有吗?
伊丽莎白正准备打响指,但在前一刻停了下来。
「…………你是」
青年摆着张铁青的脸,咬紧了牙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冲向房间里头。他伸出手,抓起了装饰在墙壁上的斧头,将巨大的凶忍指向『拷问姬』。
伊丽莎白静静地回望着他的脸。
回望着唯一她本打算放过的人。
那个没有参加宴会的人。
***
青年的眼睛里燃烧着鲁莽的勇气,很容易察觉他下的是怎样的决心。
伊丽莎白无奈地耸了耸肩
「冷不丁的怎么了?突然想当勇士了?再说了,你不是没参加『宴会』吗?……余可没有杀你的意思」
「住嘴!你……你这些的家伙一样!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青年唾沫横飞,大叫起来。看来他的精神承受不住眼前的残忍景象,有些失常了,明明没有力量却选择了战斗。但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余倒想问,你这鲁莽的勇气怎么不早在那女孩还活着的时候拿出来?」
「……这、这个……」
青年握着斧头的手更加用力,手指的骨头从皮肤下面显现出来。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向周围的凄惨场面望了一圈。已经完成任务的『埃克塞特公之女』依旧整齐地列着队。伊丽莎白将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开,说道
「哎……你要是承受不住场面的残忍,哪怕在那些家伙还活着的时候发威也好啊。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你大吼大叫有什么意义?能抚慰谁的痛苦?晚都晚了」
「住嘴!你这怪物!啊,没错……我已经在后悔了,后悔死了!我一进房间就该这么做才对!后面的路很长,我会尽我一切去赎罪!」
「是吗……虽然不知道有何种程度,但既然有了觉悟,那余便无话可说」
「只不过,我现在必须杀了你!让怪物活着,还怎么前进!」
青年眼中冒着眼泪,大叫起来。伊丽莎白点点头。
这是人遇见怪物的时刻。
青年将斧头高高举起,劈向『拷问姬』,但他的动作慢得可悲。伊丽莎白只用打个响指便能结束一切,但她并没有行动。
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青年。
(这也是一则世界的真理吧)
有时,能杀死邪恶的只有邪恶。
但能够斩断负面链锁的,只有正义。
面对酷似处刑斧的凶刃逼近自己,伊丽莎白·蕾·珐缪一动不动。
就在这一瞬间。
「是的,光看这里的所作所为,确实会让人那么去想。这也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嗯?」
另一个凛冽的声音震撼现场。通的一声,一个纤细的身影落在伊丽莎白面前。
女仆轻盈地着地了。
那服装与现场格格不入,但银发之下的翠色双眸却无比认真。
「——但是,我决不允许喊她怪物」
「————小雏?」
伊丽莎白说出了她的名字。
女仆——小雏手中斧枪一闪。
青年的斧头从柄部被切断,斧头打着旋飞向空中,最后插进一具尸体的上半身。青年也因此绊倒了脚。
小雏维持在挥出斧枪的姿势,低声说道
「不许对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无礼」
「欸……什……」
「要上咯,嘿——————————————————————!」
青年发出困惑的声音,但随即被开朗轻快的声音盖过。
不知什么时候,入口大大地敞开着,一个充满重量感的影子飞了进来。
只见那是一块巨大的带骨肉。
那肉打着旋,重重地砸在了青年的脸上。这番情景,令人莫名其妙,但似乎威力十足。青年瘫软地倒向了后面,就那样一动不动了。
似乎是引起了脑震荡。伊丽莎白不明就里地反复眨着眼睛。
这不是梦,是现实。在她身前和身后,站着两个她所熟识的人。
也就是小雏和『肉老板』。
「不,等等……你们怎么在这儿?」
「不由得就!」
「尾随过来了!」
什么叫不由得啊——伊丽莎白挠起了脸。其实在青年劈过来的时候,伊丽莎白就算出手再慢也有充分余力去反击,那并不算什么危机。
他们来的时机可谓非常恰当,虽说当时根本算不上什么危机。
(这也,不由得呢)
不由得感觉,他们并不是没帮上忙。
***
马车颠簸着行驶在漆黑的夜路上。
之前驾车的车夫已经逃走了,现在是『肉老板』代握着缰绳。他说这种事情手到擒来,但实际上他的驾车本领远比本职车夫高超得多。
(这个男人还老样子令人捉摸不透,精通各种特技)
伊丽莎白心里这么想着,偷瞄了下身旁的小雏。小雏默不作声。伊丽莎白同样保持沉默。但是,两人的表情截然相反。
小雏面带微笑,伊丽莎白不开心地皱着眉头。
不久,伊丽莎白把脸背过去,对小雏嘀咕着说道
「……小雏,没关系么?」
「您指什么?」
「在那个房间里,你也看到了余的残忍行为吧。你说不让别人喊余怪物……但你是主人是棹人,没必要向余献媚。你平日里的无私工作已经帮了余不小的忙,但你完全不需要套近乎」
「伊丽莎白大人,请您不要误会」
小雏凛冽地说道。感觉脸被不由自主牵拉过去,伊丽莎白再次转向小雏。只见小雏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昏暗中,那对翠绿色的双眸绽放着宝石的光辉。小雏轻轻张开嘴,开始讲述
「我并没有人类那样的伦理观,但也理解您过去的所作所为以及现在尚存的残忍,确实会遭到许多人的唾弃。对此,我无法否定……但是,想要守护的人,希望亲近的人,都由我自己决定」
——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就连心爱的主人也不能否定它。
小雏肯定地说道。伊丽莎白没有回应,只把目光投向空荡荡的地方。
不久,她不解地向小雏问道
「……真搞不懂。余身上究竟哪儿有值得你那样仰慕的要素?」
「呵呵,当然有很多很多啦……可是,这些不能告诉伊丽莎白大人。因为,应该日后伊丽莎白大人自己去发觉」
小雏恶作剧似的将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
伊丽莎白什么都没说。残杀生灵的『拷问姬』不曾肯定过自己。在她身旁,明确承认自己内心的机械人偶,继续微笑着。
在马车的驾驶座上,『肉老板』正发着「嗨呼」的谜样声音。伊丽莎白低声说道
「真严厉啊」
「是啊,小雏虽然对棹人大人十分溺爱,但对亲爱的伊丽莎白大人有时会很严厉的!」
小雏挺起胸膛这样说道。伊丽莎白服输似地摇摇头,但绷紧的表情放松了下来。此时,她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次自然的笑容。她点了下头,说道
「怕把事情弄麻烦,这次的事就」
「嗯,对棹人大人保密呢」
女士间互换眼神,如此说定,随后亲不自禁地相互笑起来。
「嗨呼」的谜样身影再次响起。
马车在黎明的道路上颠簸着。
此时在城堡里,愚钝的烂好人青年恐怕还在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