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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2 / 2)


  “找死吗?你现在冲过去想干什么?”母亲死死地抱着她的腰,捂住她的嘴巴。

  廖小妹拼命地挣扎:“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往祖坟那边走?是不是你们又乱嚼舌根子,说什么闹鬼的事?他们是不是准备挖花儿姐姐的坟?”

  她太瘦太小了,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从母亲钢铁般的手臂里挣脱。

  她的母亲渐渐没有了耐心,狠狠地攥住她的头发向后扯,低声吼道:“听好了!隔壁张家村里死了好几个孩子了……你要是再不听话,等他们掘开那女鬼的坟,你跟她一起躺在棺材里去作伴!”

  廖小妹不再挣扎了,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张家村村口那家面店,你哥和你爸都去吃过的那家……家里孩子没了!”母亲弯下腰,看着廖小妹的眼睛,“几个孩子在村口那栋荒楼里活生生被憋死了!来了好多人,查了一波又一波,说是女鬼作祟!”

  “可是……”廖小妹绝望地说,“明明不是花儿姐姐啊!你比谁都清楚花儿姐姐闹鬼这事一开始是怎么传出去的啊!”

  母亲的嘴唇泛着白,抓着廖小妹肩膀的手指是那样用力,一字一顿地警告她:“……不管咱们村里怎么说的,和传到张家村的那个故事,已经不是一回事了。”

  “死人已经死了,活人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你看看面店的闵大娘的脸,你看看她,听得下去你一个碎女娃的话?”

  人群走过时扬起的滚滚黄尘,被大滴大滴落下的雨浇成了一滩烂泥。

  老村长带着三四个年轻人,站在廖家祖坟前,神色沉重地解释着什么。十几分钟,又或者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后,他们勉强地点了点头。廖村长伸出手,和那一路哭嚎的面店张老板,沉沉地握了一下手。

  铁锹高高扬起,伴随着廖小妹记忆里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天闪雷鸣,恶狠狠地落在那座孤零零的土坟上。廖村长找来红砖,在廖四福的坟旁小心翼翼地围了一圈,将他和共赴黄泉的女儿隔开,仿佛如此就能释放最后一丝善意,减轻心中的愧疚。

  入土的不过是薄棺一具,在不算太重的一击下立刻支离破碎,甚至未有半分试图维护主人的忠诚。滂沱大雨之中,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恍惚间,白色的头骨被从棺木中拿了出来。穿着黄衣的老道在肆虐的雨水中试图点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引燃黄色的符纸,直到半晌之后,幽幽蓝火从他的掌心窜了出来,落在了黄色的土坑中。

  雨声轰鸣,霹雳吧啦地落在地上,好似不停歇的鼓点。可是隔了那么远,廖小妹却依然仿佛听见了铜钱落在白色的头骨上溅出清脆的叮铃声,在瓢泼雨声中宛如哀伤的乐响。

  不仅有火,还有水。黄衣老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色的小罐子,浇在白色的头颅上,蒸腾起了一阵诡异的烟雾。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在怨,有人在咒。

  有人在安慰着别人,说:“……恶鬼已除,再也无法危害人间,只要在此吸收日月精华,风化七七四十九年,廖家祖坟日后必会成为风水宝地,福泽子孙绵延百年。”

  都是鬼扯!都是哄人的瞎话!头颅上空洞洞的两个黑眶,总是让她回想起廖花儿临终前望向她那深深的一眼。

  廖小妹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看那在雨水中飘零的头盖骨,任凭母亲将她的身子缓缓地掰了过来。

  一口温温的暖水被喂进了她的嘴里,廖小妹闭着眼睛,却尝到水中古怪的涩味。

  她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瓷碗里装着透亮的水,本该清澈的水里却浮着星星点点的黑灰。母亲对着她怪异地笑笑,露出难得的温柔:“快点喝吧。你就是中了邪了,才这么不听话!我从阎王殿里请来符灰水,好好喝一点,以后就好了!”

  她怔怔地愣了两秒,终究还是麻木地接过碗,一点点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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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稀二十年过去,廖小妹的身边站着丈夫,身后跟着小小的女儿,那些曾经的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变成了祖坟上一个个土黄色的坟包。

  可是今时今日她站在这里,二十年前的记忆纷涌而来,她却依旧无助地好似当初那个瘦弱的女孩。

  什么都没有改变呢。一样的瓢泼大雨,一样的披麻戴孝,一样的嚎哭的人群,一样麻木地走在田埂中。

  廖小妹抬头看着天空,看见了一样黑暗晦沉的云朵。

  “落棺!”远处有人喊。

  送丧的人群骤然爆发一阵哭声,仿佛越是哀戚,越是能证明自己的纯孝。

  廖小妹的脸上挤不出一滴泪水,只是深深地埋下头。

  人群渐渐散去。丈夫老黄担忧地看着她,小声说:“你要不舒服,咱们就早点回去吧?”

  廖小妹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还想陪我爸再待会儿。”

  天色渐渐暗下。最后一个人影慢慢消失在田埂上,白色的纸花洒在土黄色的地上,又被雨水浇成了一滩烂泥。廖小妹一步一步朝前走,终于走到了那个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敢直视一眼的地方。

  廖花儿的头盖骨依旧放在那里,放在一块鲜红的盖布之上。

  一串铜钱垒在森森白骨上,远看可怖,可是近看,却让她觉得有点可笑。

  “早该做这件事了。”廖小妹低下头,轻轻伸手,将那块白骨拿在手中。

  风吹日晒二十年,她本以为那块白骨应该薄脆得一碰就会碎裂,可是拿到手中却十分惊讶地发现那头骨触手温润光滑,像是白玉雕琢成的一样。

  “走吧,我来给你讨个公道!”她拿起地上的红布,包在头骨上,一步步朝村后的阎王殿走过去。苦涩的符灰水的味道在口中荡漾,却比不过心里的痛苦和不平。

  一人多高的黑色的包公像矗立在阎王殿的正中央,在黄昏的雨水中,仿佛与黑暗融成一体。

  廖小妹直直地看着殿上的阎王爷,狠狠地将口水吐在了案桌上。

  “为何天道不公?为什么阎王爷不公?你到底长没长眼睛,看不看得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廖老三没有恶报?为什么我父亲不主持正义,却能在换来今日寿终正寝的“喜丧”一场?”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有太多太多的不公。

  阎王爷头上金光闪闪的冠冕仿佛是一个笑话,嘲讽地看着无能为力的她自己。

  “可笑吗?!”廖小妹一脚踏上桌案,掀开金色的冠冕,怒吼道,“你是非不分!还说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识人不清,你不让好人有好报,配写什么善报恶报远报近报终须有报!”

  她把头骨啪地一下砸在了阎王像的头顶,将冠冕扣在了上面;想了想,尤嫌不够,又伸手去拽阎王爷手里拿着的生死簿。

  黑底白字的生死簿被死死塑嵌在阎王爷的腿上,廖小妹满手湿滑,拽了两下没有拽动。

  她泄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桌案上,身子往后一靠,后背一阵戳痛。